给牦牛数牙，在山头喊话
夜幕笼罩草原，几个统一着装的神秘人物出现在牧民家的牛棚附近，缺氧和寒冷使他们的身体极度不适，一呼一吸都像在做深呼吸运动。
牛棚里的几十头藏牦牛，白天悠然见青山，此刻举头望明月。
静谧之时，只见一个身材魁梧的壮汉，走进牛棚拉出一头牛来，扳开牛嘴数了数里面的牙齿，对旁边的“同伙”说：五岁。
他们到底在干什么呢？
如果没跟牧区的法官聊过天，你一定不知道答案……
跟牲口打交道，是牧区办案特色
“在牧区，牦牛就是当事人的财产，我们要通过牙齿数量判断牦牛的年龄，并把财产合理分配给双方当事人。8岁的牛属于壮年，最值钱，八岁以下的太嫩，超过八岁的又太老。”达日法院综合审判庭庭长钱措揭晓了谜底——原来牛棚周围的神秘人，是达日法院的法官们。
钱措介绍，小牛犊一出生，牙根就已经长全了，但牙齿是随着年龄增长才慢慢长出来的，年龄越小，被牙龈包住的牙根越多，这样的牛，也就越不值钱。
若不是制服加身，我差点都把她当成兽医了！
坐在法庭里敲法槌的法院人，可曾想到在遥远的“天边”，同行只能蹲守在牧民家里，等到天黑了给牦牛数牙齿呢？
钱措说，跟城市里办案子不一样，牧区的法官无法通过金额数值判断当事人的财产。几十年的牧区办案经历，促使她掌握了不少城里人用不到的技能，给牦牛数牙齿，算其中一个。
在城市的法庭上，对财产分配不认同的可能是当事人，但在牧区，除了当事人，牲畜也会跟法官“闹情绪”。
牦牛属于群居动物，白天它们三五成群，在山里散步觅食，绝不允许人类对他们的牙齿“造次”，只有到了晚上，法官才能接近它们，跟它们的唇齿“亲密接触”。
“牦牛可不是好惹的，牛脾气上来，你根本拽不动它”达日法院的法警斌巴尖措，就是刚才牛棚里出现的壮汉，一米八几的大个子，在牦牛跟前，也还是吃过亏，“有一次，牦牛怎么也不跟着我的绳子走，一抬身就把我甩出去了。”那一闪腰，他在床上躺了好几天。
除了牦牛，藏狗也不是省油的灯。
钱措告诉我，为了保护牛羊，牧民没有栓狗的习惯，很多次下去办案，法官们正跟牛较劲儿呢，却被忽然出现的藏狗吓到或伤到。
斌巴尖措运气不怎么好，被牛甩过，也被狗咬过。“冬天下帐，狗咬破了棉裤，直奔着大腿根部给我来了一口。”据说那天他腿上有个能塞进核桃的伤口，因为伤口太深，连血都不流了，只觉得整条腿都麻了……
这就是牧区办案的真实写照，无论早些年的马背法庭，还是现在的巡回法庭，都面临着相同的挑战。“果洛一天是牧区，我们就要跟牲畜打一天交道。”达日法院院长于更生说，“我在这里工作三十年了，见证了一代代法院人的艰辛，但也见证了一代代法院人的坚守”。
大嗓门是传票，藏语是基本功
果洛中院政治部副主任谭春彦说，果洛的法官技能多着呢，除了要学会跟牲畜相处，还得嗓门大，会藏语。
“巴桑，下山来开庭，我们是法院的法官。巴桑，听到声音下山来，法院来开庭了……”达日法院的法官洛桑双手在嘴上成喇叭状，站在草地里冲山顶喊话。
曾经只在电影中见过的场景，此刻就在我眼前：由于没有电话，找人的时候，只能在两个山头间喊话。
洛桑说，为了放牧需求，牧民逐水草而居，没有固定的住所，牧户之间相隔几十公里很正常。方圆几十里只有一户牧民，通讯信号便失去了意义，因此，果洛的山里，信号尚未全覆盖。
我抬起头，看到对面山头一个小黑点缓缓向下移动，那就是巴桑。
一个小时过去了，法官们扎好了帐篷，挂好国徽，布置好了巡回法庭，巴桑也蹒跚着到了庭审现场。由于长期在山里生活，湿气和寒气使得大部分牧民患有风湿性关节炎，因此行动都不是很方便。法官们下帐，都是先给当事人喊话，等当事人的时间用来布置法庭，完全够用。
“你运气真好，今天跟我们来，一次就找到了当事人。运气不好的话，你可得在山里睡几晚帐房，才能把当事人找全。”洛桑笑着对我说。
在果洛，巡回法庭下帐前要联系县政府，县政府安排给乡政府，乡政府再找牧委会的人，由牧委会的人带着法官们进山。
为什么这么繁琐？“果洛山地面积大，山路崎岖，且没有明确坐标，不熟悉的人进山，根本找不到路，更找不到当事人。”谭春彦说。
据了解，近些年，各牧委会都有了卫星电话，有紧急情况，可以通过卫星电话跟牧户联系。但卫星电话费用昂贵，一分钟话费几块钱，对牧委会来说还是奢侈品。而且牧户没有卫星电话，不方便联系，所以还得进山自己找人。
终于把当事人聚在一起了，下一个挑战正在向法官们招手。
果洛很多地方属于甘、青、川三省藏区交界之地，藏语人口高达92%，会说藏语是在果洛工作的基本功。为了保障少数民族的诉讼权，青海高院着力培养双语法官，如今已实现各个法院都有双语法官。
“藏语分多个语系，不同语系说的藏语不一样，就算同一个语系，各地区也有方言，依然可能存在交流障碍。”谭春彦说，为了解决这个问题，2016年，全州两级法院都配备了专业藏语翻译。“但专业翻译，学习的是语言专业，法律知识欠缺，所以法官们还是精通藏语，才能真正克服语言给工作带来的不便”。
洛桑告诉我，现在各级法院都给他们创造了很多很好的学习机会，每年都会参加几期双语培训班，对于法官能力提升有很大帮助。
于更生认为，提高藏语水平，也是法官取得牧民信任的必要技能，办案子不仅要讲法，也要讲情，但是牧民只有用母语才能准确表达心中所想，法官能够用藏语跟当事人交流，自然也就更能取得对方信任。
结束一天的工作，在回去的路上，于更生感慨：“在果洛办案，面临着很多城里人无法想象的困难，但大家毫不动摇坚持着司法为民的初心，继承着马背法庭留下的吃苦耐劳精神，赢得了当地牧民群众的信任，完成了人民法院维护社会公平正义的光荣使命。我在达日工作了三十年，对这一点感触很深，很感动”。
我们走了很久，也聊了很久，感觉都已经走到了天边，却还是被群山包围着。落日的余晖洒在草尖上，感动油然而生，人在云上走，云在草上飞，身边这些正义的化身年复一年过着这样的日子，真的值得尊敬。（钟雅琼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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